“对于所有关心海洋的人，这都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 NSR论坛
“这是规划，是科学，是管理，也将是人海关系的一次重大变革。”正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助理总干事、政府间海洋学委员会（IOC）执行秘书Vladimir Ryabinin所介绍的，“联合国海洋科学促进可持续发展十年计划（2021-2030）”（以下简称“十年计划”）已在2021年初正式启动。
2021年1月14日，在第五届厦门海洋环境开放科学大会（XMAS-V）的最后一天，一场聚焦于“十年计划”的特别论坛以线上-线下结合的形式在厦门大学召开。这次论坛聚集了来自国内外的海洋科学家和政策制定者。在Vladimir Ryabinin和中国自然资源部总工程师张占海的欢迎词之后，几位中外专家就“十年计划”的整体规划和具体项目进行了报告。最后，在厦门大学戴民汉教授的主持下，专家们围绕相关话题进行了圆桌讨论。本文根据论坛当天的报告和讨论内容重新整理而成。
“十年计划”路线图：全球、西太、中国
与此同时，海洋科学家们也很希望能参与这些目标。他们希望能够更好地理解海洋，并且为政策制定、保护海洋，以及以可持续方式发展海洋经济提供帮助。这就是“十年计划”的政策背景。
“十年计划”的愿景是“构建我们所需要的科学，打造我们所希望的海洋”（The science we need for the ocean we want）。我们希望能“推动形成变革性的海洋科学解决方案，促进可持续发展，将人类和海洋联结起来”。
为了实现上述愿景，执行规划组广泛咨询了全球海洋科学家和主要利益攸关方，最终明确了7项成果，来描述“我们所希望的海洋”：一个清洁的、健康且有复原力的、物产丰盈的、可预测的、安全的、可获取的、富于启迪并具有吸引力的海洋。
“十年计划”向科学家们提出了10项挑战，包括5项知识和解决方案挑战、3项基本基础设施挑战，和2项基础性挑战。
“十年计划”还设定了3项技术目标，以及更加详细的次级目标。我们需要所有人一起开始实际行动，包括政府、学术群体、工业界、非政府组织，以及公众等等。
我们会组织4种不同类型的“行动”：计划、项目、活动、捐助。第一轮计划征集将在明天截止（2021年1月15日）。我们征集有助于实现至少一项技术目标的各种全球性和区域性计划。比如，我自己就提出了一个关于海洋数字孪生的计划。
总而言之，“十年计划”希望能将现在的海洋科学和知识转化为实际的解决方案，将现在的海洋转化为我们所希望的海洋。对于所有关心海洋的人来说，这都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
Wenxi Zhu：从本世纪初开始，西太平洋地区一直是世界经济发展的引擎，也将是新冠疫情之后世界经济复苏的引擎。而且，这里也是全世界人口最密集、人类与海洋之间联系最紧密的地区。这就意味着许多挑战，比如，这一区域的海洋塑料污染问题尤为严重。
所以，在西太平洋地区创造一个更加可持续的海洋至关重要。我们——联合国教科文组织（IOC）西太平洋分委会（WESTPAC）——非常愿意作为政府间的桥梁，在这一地区推动“十年计划”的实施。
按照联合国的计划，我们在2019年底举办了区域计划研讨会，试图促进各利益攸关方之间的对话，以实现计划的7项成果。这个研讨会将会办成一个系列，在“十年计划”期间每三年举行一次，由地区内的成员国轮流主办。
我们鼓励各成员向“十年计划”的《实施计划》提供反馈意见——《实施计划》已经于2020年9月成稿，并在2020年12月31日由联合国通过。而且，该地区涌现出了许多“十年计划”的行动提议，包括对抗塑料污染的计划，以及建立海洋预报中心的计划等。
为了更好地配合“十年计划”，WESTPAC调整了自身的行动方向，希望能通过各种行动，将现在的海洋科学转化为共同设计、共同发布，并面向解决方案的模式。我们将领导区域对话，鼓励青年海洋学者的参与，改进已有的“科学-政策”和“科学-创新”接口，将知识转化为产品和服务，吸引更多潜在的资金支持，并提高公众的海洋素养。
“十年计划”是所有利益攸关方的十年计划。我们应该有全球性的思考，以及立足区域的行动。
乔方利：过去40年中，中国经济快速发展，其中沿海地区的发展尤为快速，海洋污染、海洋生态系统不健康等问题也随之而来。采取实际行动来保护海洋已经迫在眉睫。
中国政府提出的许多政策都与“十年计划”的愿景一致，中国也愿意积极参与“十年计划”。我们将很快组建一个“十年计划”的国家委员会，并组织全国的海洋科学家和利益攸关方，共同起草十年计划的中国规划，并将其提交给“十年计划”。我们也将主办2022年的“十年计划国际海洋峰会”。
中国的海洋科学面临着几大挑战，包括观测能力不足、对“全球变化和人类活动对海洋的影响”理解不充分，以及欠缺科学治理能力等。
“十年计划”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解决上述挑战的重要机会。中国提出了许多可能的“十年计划”行动方案。比如，我们愿意与全球科研群体共享我们的卫星技术和数据，以提升共同观测海洋的能力；我们愿意分享我们的知识和创新性理论，来提高预测全球海洋、台风和气候的能力；我们也会与WESTPAC合作，鼓励来自中国、亚洲和世界各地的年轻海洋研究者。
我认为“十年计划”不只是一个科学计划，它也希望将知识转化为解决方案和实际行动。所以，这一计划需要包括中国在内的所有成员国的参与和行动。
“十年计划”的核心
Evans：在我看来，“十年计划”是在呼吁我们采取实际行动，将海洋科学转化为真正的解决方案，帮助我们走向更可持续的未来。我们应当跳出传统科学研究的思维模式。
柴扉：海洋生态系统已经到达了一个临界点，许多海洋物种都在减少或消失。我们应该唤起全世界的紧迫感。人类在新冠疫情中承受了很多痛苦，但是实际上，在过去很长时间中，海洋生态系统以及海洋物种已经在承受着同样程度的痛苦。只是我们人类没有看到。
Bethel：我出生在巴哈马，现在已经在中国学习了大约十年。作为学生，我非常希望在“十年计划”期间磨练自己的专业能力，并开始我的研究生涯。作为发展中小岛国家的公民，我很关心“十年计划”能够为小岛屿的海洋经济发展提供那些帮助。我非常愿意参与“十年计划”，为打造更好的海洋做出贡献。
让更多“利益攸关方”参与进来
乔方利：我认为一个重要的问题是，谁是“十年计划”的主要行动者？在我看来，首先，各国政府扮演重要角色，为这些行动提供强有力的经费和资源支持。其次，联合国机构，尤其是WESTPAC这样的区域性政府间机构，要积极行动起来，因为它们更了解各地区面临的实际挑战，能够提出更可行的方案。当然，科学群体应该也是主要行动者之一。科学家不应只是发表论文，也应该提供实际解决方案。而且，科学家应当更好地与公众沟通，鼓励全社会参与行动。
戴民汉：我似乎还没有看到太多工商业界参与“十年计划”的案例。Martin，你能介绍一些这方面的计划和进展吗？
Visbeck：“十年计划”刚刚开始，我们还在思考如何更好地实施这一计划。我正在呼吁组建一个特别的“私营机构讨论组”，来推动企业界的参与。
实际上，已经有一些企业参与了“十年计划”。比如，一家名叫Fugro的公司会提供关于能源、环境和农业的咨询和服务。另外，Esri公司为“十年计划”提供地理信息系统服务。还有许多设备供应商。Google等公司也声明愿意为“十年计划”提供服务。
我认为到明年，经过我们的宣讲和推广，会有更多公司清楚地了解它们能够以怎样的方式参与“十年计划”并从中获益，进而相继参与到计划中来。
另外，企业界可能更习惯于聚焦具体商业问题的快节奏会议，而不适应像我们今天论坛这样的讨论方式。今后的讨论中，我们应该考虑如何吸引企业的关注。
戴民汉：非常好。下一个问题是，你认为“十年计划”将如何建立科学与政策及产业的有效对接，并促进以解决方案为导向的科学研究？
Evans：在“十年计划”中，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是要在此前没有密切合作过的群体之间建立联系。事实上，“十年计划”各项行动的运行结构与传统科学计划不同，它要求不只有科学家参与，也要有其他利益攸关方的参与。我们设计了相应的机制，将各种人联系在一起，包括此前只从事科学研究的人，在科学、管理和政策之间跨界的人——比如我自己，以及真正做出决策的人。
Visbeck：我想打一个比方。在新冠疫情中，我们看到在一所医院中有各种各样的医务人员，有些负责照顾病人，有些分析病毒序列，还有些负责研发疫苗。他们的工作不同，但却能作为一个团队来工作。我想，“十年计划”就像是在给海洋“治病”，需要各个利益攸关方参与进来，各司其职。
听众-1：除了科学家和工程师，还有一些人是“技术创新者”，他们常常不能被定义为完全的科学家或者工程师，他们可以两者都是。
柴扉：最危险的事情就是给个人贴上标签。我们需要各种类型的“问题解决者”，才能解决复杂的海洋问题。没有哪一类人，科学家或者工程师，能够只靠自己去解决这些问题。我很喜欢Martin关于医院的比喻。我们需要建立一个包含各种“问题解决者”的海洋科学的“现代化医院”。
赋能年轻一代
未来属于年轻一代。他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只等着我们这些上一代的人来为他们提供他们所需要的海洋。所以，他们应该有责任感，应该能主动参与行动。比如，今天论坛开场播放了由学生们制作的视频，让我很受震撼，这也是学生们参与“十年计划”的一个开始。
Wenxi Zhu：我们生活在一个资源和机遇有限的竞争性的世界中。所以，年轻的海洋科学家必须要主动争取机会，并且时刻做好准备。WESTPAC有一些支持年轻科学家的计划，比如支持他们参加区域性会议，为他们提供培训机会等。
Evans：在“十年计划”设计之初，我们就设计了一个包含年轻海洋学者的学术网络，来为他们提供参与的机会。我们希望尽可能多的年轻人能够抓住机会，参与到“十年计划”中来。
戴民汉：既然谈到年轻一代，Brandon，分享一下你的观点吧。你是否参与过类似的科学项目？你认为对于年轻人来说，在这过程中可能会遇到哪些困难？
Bethel：2015年，我参加过中国浙江省的一个项目。我们在海上工作，每天早上六点起床，要工作很长时间。但是实际上，我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困难。不过我想分享一些感受。现在我是一名海洋物理学研究者，我研究海浪、洋流、温度、氧含量等等。但是在那个项目中，也有一些海洋生物学研究者参与，他们研究鱼、虾等海洋动物。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些是更容易理解的内容。所以我认为，在我的家乡，许多年轻人可以从这里入手，参与到这类项目中来。
戴民汉：感谢你的分享。我的下一个问题是：作为资深的科研工作者，同时也是教育工作者，我们应当如何激励当代年轻学子，帮助他们成长为海洋科学研究的主要参与者和未来的领导者？
柴扉：我认为我们应该推广跨学科的教育模式。传统的教育模式中，我们会把学生训练成专业的海洋物理学家或者海洋化学家。而这些领域各自有不同的语言体系和思维方式，所以不同领域之间很难合作。在训练年轻一代的过程中，我们应该从最开始就培养他们的跨学科能力。我们可以鼓励他们攻读第二学位，或者在硕士、博士期间转专业。我们也可以鼓励他们到其他国家留学，从而可以更自在地进行国际合作。
戴民汉：谢谢。与时俱进地调整现有的海洋科学教育模式确实很重要。我认为“十年计划”做出了一个很好的示范，激励年轻学子不要仅关注科研，也要关注社会现实，思考如何创造更好未来的解决方案。
听众-2：年轻学生如何了解政府系统？
Visbeck：在德国和美国，硕士生和博士生都有机会到政府机构实习一到两年。他们可以学到政府机构的运行方式，而政策制定者们也很欢迎这些实习生，因为他们可以提供科学方面的信息。我认为应该鼓励这类实习计划，让学生们去了解政府和企业。“十年计划”也会提供这样的机会。
提高公众海洋科学素养
戴民汉：怎样才能有效提高公众的海洋科学素养？
Visbeck：我的答案很简单。大多数人都喜欢听故事，所以我们应该去讲关于海洋的有趣的故事。比如，我们可以讲一讲科学家们在船上是怎样工作的。我知道在中国，许多人都会到海边去拍婚纱照，也有人会到南方的岛屿过冬。这些都是很好的切入点，我们可以利用这些机会给大家讲一讲关于海洋污染和海洋科学的故事。
电视和电影也是讲故事的好方式。比如，BBC关于海洋和生物多样性的纪录片在英语世界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如果我们将它翻译成德文、中文和其他语言，它们也会在各个国家的公众中受到欢迎。
现在，游戏和社交媒体也有很大的影响力。我们可以和这些圈层的人合作，比如去和网络红人合作，一起去讲关于海洋的故事，从而触达更大的人群。
当然，这不只是科学家的工作。政府、非政府组织也应该参与进来，共同采取行动。
听众-3：要提高公众的海洋科学素养，是不是应该从孩子抓起？
Bethel：没错，而且如果你想要去影响孩子和青少年，电影是一个非常好的途径。电影可以用非常生动的方式来展示海洋，让不了解海洋的人也可以理解和喜爱。比如，我们都知道迪士尼的电影《小美人鱼》和《海底总动员》，它们都是很好的故事。
世界各地的挑战
戴民汉：对于中国来说，参与“十年计划”面临的主要挑战有哪些？
Visbeck：今天我了解了中国对“十年计划”的积极参与，这让我感到十分振奋。我认为中国面临着两大挑战。首先，中国如何更好地与其他国家合作，并帮助培养其他国家的年轻科学家？第二，在中国的文化背景下，如何才能让更广大的普通公众参与进来？我认为你们应该利用“十年计划”的宣传契机，更好地与大众沟通。
Wenxi Zhu：对于中国和许多其他国家来说，语言障碍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大多数国际项目的工作语言都是英语或者法语，所以中国人，尤其是中国的大众，很难获得相关的信息并参与进来。世界上不以英文为母语的人口数量非常庞大，所以，语言障碍是海洋科学的一个巨大挑战。
乔方利：我认为对于中国来说，最大的挑战是如何获得政府的关注与支持。“十年计划”的所有项目都需要来自政府的经济、政策和组织支持。这是成功的关键。我希望我们可以推动海洋科学家和不同政府部门之间加强沟通，包括自然资源部、科技部等等。
其次，现在中国科技界，也包括年轻学生，都在积极参与“十年计划”。但是这还不够。我们需要吸引公众和不同利益攸关方的关注。
戴民汉：谢谢。让我们将目光从中国转向亚洲。在推进开展“十年计划”中，在亚洲这一区域层面又面临着哪些挑战？
Wenxi Zhu：对于全球海洋来说，亚洲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区域——这里海洋面积巨大、人口众多，而且拥有世界最高的海洋生物多样性。如果亚洲的海洋不健康，就不会存在可持续的全球海洋。
WESTPAC正在尽一切努力构建合作关系，推动各种行动在这一地区的开展。但是我们也要承认，在联合国系统中，来自亚洲地区的声音是很微弱的。在整个联合国系统中，来自这一地区的海洋专家只有不超过5人。所以，这一地区，尤其是发展中国家和地区，还面临着许多挑战。
内陆地区
听众-4：我的家乡在中国的内陆省份。如何才能让内陆地区的人们了解到海洋的重要性，并参与到“十年计划”中来？
柴扉：海洋对于内陆地区的繁荣有很大贡献。比如，在当今全球的绝大部分城市，日本餐厅都随处可见，我们可以品尝来自世界各地的新鲜海鲜。但如果没有健康洁净的海洋，我们就不可能吃到新鲜的美食。而且，一个安全的海洋对于全球贸易非常重要，如果海洋不安全，其他国家生产的服装、玩具、手机、汽车等各种商品无法运送到许多内陆地区。所以，你可以把这些讲给你的朋友和家人，让他们理解并关注海洋。
Visbeck：我们刚刚谈到了如何提高公众的海洋科学素养，这些内容同样适用于内陆地区。而且，即便你居住在内陆地区，你也可以为海洋做出贡献。比如，你可以拒绝购买鲨鱼翅制品。这些行为都有助于构建一个可持续的海洋。
小岛屿和发展中国家
戴民汉：在“十年计划”中，小岛屿和发展中国家的政府和公民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Evans：据我所知，在南太平洋和中西太平洋地区，“太平洋共同体”组织联络着各个小岛屿和发展中国家的政府，这个组织受各国政府委托开展科学研究。太平洋共同体将会成立一个“太平洋海洋科学中心”。在“十年计划”中，这个中心将会成为联络太平洋岛屿的中坚力量。
在中西太平洋地区，许多海洋资源实际上是由当地社区组织所掌握的。这些社区组织正在积极参与“十年计划”。事实上，许多关于海洋资源和海洋管理的“十年计划”倡议都是由这些社区组织，而不是各国政府提出的。政府是中间人，而社区才是真正的推动力量。
Wenxi Zhu：小岛屿和发展中国家在“十年计划”中非常活跃。不只是教科文组织，整个联合国内部都很了解它们的诉求。其他的组织和国家也开始意识到小岛屿的重要性，有些公司非常愿意为这些太平洋岛屿提供服务。而且，来自这些地区的年轻海洋学者也在积极参与“十年计划”，他们为全世界的年轻人树立了很好的榜样。
戴民汉：非常感谢大家参与本次论坛，并就“十年计划”分享个人观点和有效信息。希望在未来的十年中，我们可以充分把握“十年计划”这一千载难逢的契机，为推动海洋科学变革、寻找可持续、健康海洋的解决方案做出最大的贡献。
【本文是《国家科学评论》（National Science Review, NSR）Forum文章“A golden decade for ocean science (2021-2030): from knowledge to solutions and actions”的中文版本。中文版本未经专家逐字审定，具体内容请以英文版为准：https://doi.org/10.1093/nsr/nwab021】